龙头香（小小说）

老伍奶双手捧着龙头香端至胸前，走在八人抬着的菩萨轿前面。她身材伛偻却竭力地昂起头，昏花的老眼渗出的那滴泪液，顺着鼻沟慢慢地往下流。她不能也不敢用手来擦，因为端龙头香前，她是用香皂反复洗过手的。

你可以想象出老伍奶对土主菩萨的虔诚。她的唇不停地张翕着，虽然听不到她的祈祷声，但大家似乎心知肚明，她祈求的心愿是什么。
这几天，老伍奶忙得几乎要爬下。果城里一年一度的土主节，哪家不是慎重其事，精心准备的呢？供品三大样，鸡、粑、蛋饼一样都不能少。但她毕竟是七十多的老人了，洗米，轧粉，印粑，蒸粑，堆粑山；还要杀鸡，煎蛋饼，里里外外就她一双手。用她自己的话说，“关起房门走千里”，但她觉得累得值，累得心甘情愿。
今年的龙头香，老伍奶是抢来端的。当时，刘庄即将土主菩萨抬送出其庄地界，她乘人不备跑上前去，从亲戚手里接了龙头香。秦庄迎接的队伍里顿时有点骚动，有人竟大声质问：“凭什么该她年年端龙头香？”
何谓龙头香？也许你没见过，就是一个八寸木雕龙头上，插着一支点燃了的信香。在信奉者眼里，龙头香是吉祥物，端着它，土主菩萨便能知晓你心愿。龙到手，香灵验，有求必应。你说，哪家不想端龙头香呢？
为避免纠纷，秦庄已有规矩。凡求端者，须按心愿的轻重缓急听从庄里安排，而且连端不得超过三年。老伍奶这是第四次端龙头香了，她坏了规矩，别人没有意见？
四年前的春天，儿子春生在工地出了个意外，却因祸得福领回个如花似玉的媳妇。一个砌匠，居然娶个大学生为妻，这使得老伍奶老俩口乐得合不拢嘴，也让庄里那些爱欣赏美色的后生家们羡慕得眼发直，嘴涎水。

有了好地，不愁儿子不耕种，老伍奶等着种子发芽开花结果。到了年底，她说：“怎么还没动静呢？”庄里人看她有点急了，就在第二年土主菩萨下天（指出寺庙）巡游本庄坐案时，特意安排她在迎接队伍中端了龙头香。
这年底，儿媳们回家过年。老伍奶笑对他们说：“今年我端了龙头香，明年该还愿了。”小俩口听了躲进房间里，男的问女的：“怎么办呢？”女的说：“听妈的，有土主菩萨保佑，要有信心。”
老伍奶第二次端龙头香，经验比头一次丰富多了。她洗了手脸，还换了一身新衣服，把龙头香端到胸口这个位置，任一缕馨香在脸眼缭绕，不避不让。大家笑议老伍奶：“可惜老了，真是个当仪仗队战士的好料子。”
这一年过年，老伍奶话不多，精神有点失落。儿子见了心里很难受。晚上他对妻子说：“对妈实说了吧，免得她一年比一年失望。”媳妇说：“千万不能说，说了，她不骂死你！”
第三次端龙头香前，老伍奶特地烧了一锅热水，把全身洗得干干净净。可是希望越大，失望也越大。老伍奶没想到，老伴等不及看到孙子，就带着遗憾走了。她沮丧到了极点，心里不由怨道：“这三年龙头香算是白端了。”她思来想去，想不出是自己还是儿媳们，哪个地方得罪了菩萨。
她把不高兴放到了脸上，是那次儿媳们从外地回来，她故意做给他们看的。她拿起笤帚把只鸡赶得展翅飞亡，嘴里骂道：“好看不中用的废物，也不生个蛋！”晚上，儿子见媳妇一脸冤屈，就对她说：“难为你了，要不，咱们还是离了吧！”
儿媳泪痕红浥鲛绡透，“说这话，还嫌我伤心不够吗？要那样，还不如当年不与你结婚呢！”
男人说：“这你知道，我是坚决不肯的，可你总是说‘会好的，会好的’，三年了，情况反而越来越差”
“再差，我也不会离开你。再等几年，你要是实在不行，就再想别的办法，或者是领养个孩子。”
“估计是指望不上了，手术保留的这边蛋，好像又缩小了。以前还能勉强几下，现在一点激情都没有，根本没那个意思，我对不住你，还是离了吧..”
女人泪眼朦胧，低沉而又坚定地对男人说：“别说这话，从今往后！药，坚持吃。我不怨你”
“我怨自己，倒霉透顶。”男人说，“要是不用手中的铁撬去招，而是用身体去挡，那根木料头就不会戳到裤裆里。唉！我把你害了。”
“别说傻话，我心甘情愿。”女人停止了哭泣。她扬起头，满脸感激，“要是没你那果断机智的一招，我还能活在这世上吗？”
老伍奶紧贴着门听到这里，不由身颤不已。她扶着墙，慢慢地挪回到自己的房里。她伤心儿子，竟遭如此不幸，也同情儿媳，做这样的女人不容易。她悄悄地流着泪，度日如年，总算把这年的日子打发走。

她不甘心哪！一团希望的火苗，在新年的第一天，从她心底窜起。无论如何，今年要抢端一次龙头香，不求别的，只为儿子能做回真正的男人。